五燈會元卷第十一
南嶽下四世
黃檗運禪師法嗣
臨濟義玄禪師
鎮州臨濟義玄禪師曹州南華邢氏子,幼負出塵之志,及落髮進具便慕禪宗。初在黃檗會中行業純一,時睦州為第一座,乃問:「上座在此多少時?」師曰:「三年。」州曰:「曾參問否?」師曰:「不曾參問,不知問個什麼?」州曰:「何不問堂頭和尚如何是佛法的的大意?」師便去。問聲未絕,檗便打。師下來,州曰:「問話作麼生?」師曰:「某甲問聲未絕,和尚便打,某甲不會。」州曰:「但更去問。」師又問,檗又打。如是三度問,三度被打。師白州曰:「早承激勸問法,累蒙和尚賜棒,自恨障緣,不領深旨。今且辭去。」州曰:「汝若去,須辭和尚了去。」師禮拜退。州先到黃檗處曰:「問話上座,雖是後生,卻甚奇特。若來辭,方便接伊。以後為一株大樹,覆蔭天下人去在。」
師來日辭黃檗,檗曰:「不須他去,祇往高安灘頭參大愚,必為汝說。」師到大愚,愚曰:「什處來?」師曰:「黃檗來。」愚曰:「黃檗有何言句?」師曰:「某甲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,三度被打。不知某甲有過無過?」愚曰:「黃檗與麼老婆心切,為汝得徹困,更來這裡問有過無過?」師於言下大悟。乃曰:「元來黃檗佛法無多子。」愚搊住曰:「這尿床鬼子,適來道有過無過,如今卻道黃檗佛法無多子。你見個什麼道理?速道!速道!」師於大愚肋下築三拳,愚拓開曰:「汝師黃檗,非干我事。」
師辭大愚,卻回黃檗。檗見便問:「這漢來來去去,有什了期?」師曰:「祇為老婆心切。」便人事了。
侍立,檗問:「什處去來?」師曰:「昨蒙和尚慈旨,令參大愚去來。」檗曰:「大愚有何言句?」師舉前話。檗曰:「大愚老漢饒舌,待來痛與一頓。」師曰:「說什待來,即今便打,隨後便掌。」檗曰:「這風顛漢來這裡捋虎鬚。」師便喝。檗喚侍者曰:「引這風顛漢參堂去。」(溈山舉問仰山:「臨濟當時得大愚力?得黃檗力?」仰云:「非但騎虎頭,亦解把虎尾。」)
黃檗一日普請次,師隨後行,檗回頭見師空手,乃問:「钁在何處?」師曰:「有一人將去了也。」檗曰:「近前來共汝商量個事。」師便近前,檗豎起钁曰:「祇這個天下人拈掇不起。」師就手掣得,豎起曰:「為什麼卻在某甲手裡?」檗曰:「今日自有人普請。」便回寺。(仰山侍溈山次,溈舉此話未了,仰便問:「钁在黃檗手裡,為什麼卻被臨濟奪卻?」溈云:「賊是小人,智過君子。」)
師普請鉏地次,見黃檗來,拄钁而立,檗曰:「這漢困那?」師曰:「钁也未舉,困個什麼?」檗便打,師接住棒一送送倒,檗呼維那:「扶起我來。」維那扶起曰:「和尚爭容得這風顛漢無禮?」檗纔起便打維那。師钁地曰:「諸方火葬,我這裡活埋。」(溈山問仰山:「黃檗打維那意作麼生?」仰云:「正賊走卻,邏贓人喫棒。」)
師一日在僧堂裡睡,檗入堂見,以拄杖打板頭一下,師舉首見是檗,卻又睡。檗又打板頭一下,卻往上間見首座坐禪,乃曰:「下間後生卻坐禪,汝在這裡妄想作麼?」座曰:「這老漢作什麼?」檗又打板頭一下便出去。(溈山舉問仰山:「祇如黃檗意作麼生?」仰云:「兩彩一賽。」)
師栽松次,檗曰:「深山裡栽許多松作什麼?」師曰:「一與山門作境致,二與後人作標榜。」道了,將钁頭築地三下。檗曰:「雖然如是,子已喫吾三十棒了也。」師又築地三下,噓一噓。檗曰:「吾宗到汝,大興於世。」(溈山舉問仰山:「黃檗當時祇囑臨濟一人,更有人在?」仰云:「有!祇是年代深遠,不欲舉似和尚。」溈云:「雖然如是,吾亦要知,汝但舉看。」仰云:「一人指南,吳越令行,遇大風即止。」)
黃檗因入廚下,問飯頭:「作什麼?」頭曰:「揀眾僧飯米。」檗曰:「一頓喫多少?」頭曰:「二石五。」檗曰:「莫太多麼?」頭曰:「猶恐少在。」檗便打。頭舉似師,師曰:「我與汝勘這老漢。」纔到侍立,檗舉前話,師曰:「飯頭不會,請和尚代一轉語。」檗曰:「汝但舉。」師曰:「莫太多麼?」檗曰:「來日更喫一頓。」師曰:「說什麼來日,即今便喫。」隨後打一掌,檗曰:「這風顛漢又來這裡捋虎鬚。」師喝一喝,便出去。(溈山舉問仰山:「此二尊宿意作麼生?」仰山云:「和尚作麼生?」溈山云:「養子方知父慈。」仰山云:「不然。」溈山云:「子又作麼生?」仰山云:「大似勾賊破家。」)
師半夏上黃檗山,見檗看經,師曰:「我將謂是個人,元來是唵黑豆老和尚。」住數日乃辭,檗曰:「汝破夏來,何不終夏去?」師曰:「某甲暫來禮拜和尚。」檗便打趁令去,師行數里疑此事,卻回終夏。後又辭檗,檗曰:「什處去?」師曰:「不是河南,便歸河北。」檗便打,師約住與一掌,檗大笑。乃喚侍者:「將百丈先師禪板几案來。」師曰:「侍者將火來。」檗曰:「不然!子但將去,以後坐斷天下人舌頭去在。」
師到達磨塔頭,塔主問:「先禮佛?先禮祖?」師曰:「祖佛俱不禮。」主曰:「祖佛與長老有什冤家?」師拂袖便出。
師為黃檗馳書至溈山,與仰山語次,仰曰:「老兄向後北去有個住處。」師曰:「豈有與麼事?」仰曰:「但去,以後有一人佐輔汝。此人祇是有頭無尾,有始無終。」(懸記普化)
師後住鎮州臨濟,學侶雲集。一日謂普化、克符二上座曰:「我欲於此建立黃檗宗旨,汝且成禠我。」二人珍重下去。三日後普化卻上來問:「和尚三日前說什麼?」師便打。三日後克符上來問:「和尚前日打普化作什麼?」師亦打。
至晚小參,曰:「有時奪人不奪境,有時奪境不奪人,有時人境兩俱奪,有時人境俱不奪。」(問答語具克符章)
僧問:「如何是真佛、真法、真道?乞師開示。」師曰:「佛者心清淨是,法者心光明是,道者處處無礙淨光是。三即一,皆是空名而無實有。如真正作道人,念念心不間斷。自達磨大師從西土來,祇是覓個不受人惑底人,後遇二祖,一言便了,始知從前虛用工夫。山僧今日見處與祖佛不別,若第一句中薦得堪與祖佛為師,若第二句中薦得堪與人天為師,若第三句中薦得自救不了。」
僧便問:「如何是第一句?」師曰:「三要印開朱點窄,未容擬議主賓分。」曰:「如何是第二句?」師曰:「妙解豈容無著問,漚和爭負截流機。」曰:「如何是第三句?」師曰:「但看棚頭弄傀儡,抽牽全藉裡頭人。」乃曰:「大凡演唱宗乘,一句中須具三玄門,一玄門須具三要。有權有實,有照有用。汝等諸人作麼生會?」
師謂僧曰:「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,有時一喝如踞地師子,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,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。汝作麼生會?」僧擬議,師便喝。
示眾:「參學之人大須仔細,如賓主相見便有言論往來,或應物現形,或全體作用,或把機權喜怒,或現半身,或乘師子,或乘象王。如有真正學人便喝先拈出一個膠盆子,善知識不辨是境,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,便被學人又喝,前人不肯放下,此是膏肓之病不堪醫治,喚作賓看主。或是善知識不拈出物,祇隨學人問處即奪,學人被奪抵死不肯放,此是主看賓。或有學人應一個清淨境出善知識前,知識辨得是境,把得拋向坑裡。學人言:大好善知識!知識即云:咄哉!不識好惡。學人便禮拜。此喚作主看主。或有學人披枷帶鎖出善知識前,知識更與安一重枷鎖,學人歡喜,彼此不辨,喚作賓看賓。大德!山僧所舉,皆是辨魔揀異,知其邪正。」
師問洛浦:「從上來,一人行棒,一人行喝,阿那個親?」曰:「總不親。」師曰:「親處作麼生?」浦便喝,師乃打。
上堂:「有一人論劫在途中,不離家舍;有一人離家舍,不在途中。那個合受人天供養?」
師問院主:「什麼去來?」曰:「州中糶黃米來。」師曰:「糶得盡麼?」主曰:「糶得盡。」師以拄杖畫一畫曰:「還糶得這個麼?」主便喝,師便打。典座至,師舉前話,座曰:「院主不會和尚意?」師曰:「你又作麼生?」座禮拜,師亦打。
上堂:「一人在孤峰頂上無出身路,一人在十字街頭亦無向背。且道那個在前?那個在後?不作維摩詰,不作傅大士。珍重!」
有一老宿參,便問:「禮拜即是?不禮拜即是?」師便喝,宿便拜。師曰:「好個草賊。」宿曰:「賊!賊!」便出去。師曰:「莫道無事好!」時首座侍立,師曰:「還有過也無?」座曰:「有。」師曰:「賓家有過?主家有過?」曰:「二俱有過。」師曰:「過在什麼處?」座便出去。師曰:「莫道無事好﹗」(南泉聞云:「官馬相踏。」)
師到京行化至一家門首曰:「家常添缽。」有婆曰:「太無厭生!」師曰:「飯也未曾得,何言太無厭生?」婆便閉卻門。
師陞堂,有僧出,師便喝,僧亦喝,便禮拜,師便打。
趙州游方到院,在後架洗腳次,師便問:「如何是祖師西來意?」州曰:「恰遇山僧洗腳。」師近前作聽勢,州曰:「會即便會,啗啄作什麼?」師便歸方丈。州曰:「三十年行腳,今日錯為人下註腳。」
問僧:「什處來?」曰:「定州來。」師拈棒,僧擬議,師便打,僧不肯。師曰:「以後遇明眼人去在。」僧後參三聖,纔舉前話,三聖便打,僧擬議,聖又打。
師應機多用喝,會下參徒亦學師喝。師曰:「汝等總學我喝,我今問汝:『有一人從東堂出,一人從西堂出,兩人齊喝一聲,這裡分得賓主麼?汝且作麼生分?』若分不得,以後不得學老僧喝。」
示眾:「我有時先照後用,有時先用後照,有時照用同時,有時照用不同時。先照後用有人在;先用後照有法在;照用同時,驅耕夫之牛,奪飢人之食,敲骨取髓,痛下針錐;照用不同時,有問有答,立賓立主,合水和泥,應機接物。若是過量人,向未舉以前撩起便行,猶較些子。」
師行腳時到龍光,值上堂,師出問:「不展鋒鋩,如何得勝?」光據坐。師曰:「大善知識豈無方便?」光瞪目曰:「嗄。」師以手指曰:「這老漢今日敗缺也。」次到三峰平和尚處,平問:「什處來?」師曰:「黃檗來。」平曰:「黃檗有何言句?」師曰:「金牛昨夜遭塗炭,直至如今不見蹤。」平曰:「金風吹玉管,那個是知音?」師曰:「直透萬重關,不住青霄內。」平曰:「子這一問太高生!」師曰:「龍生金鳳子,衝破碧琉璃。」平曰:「且坐喫茶。」又問:「近離什處?」師曰:「龍光。」平曰:「龍光近日如何?」師便出去。又往鳳林,路逢一婆子。婆問:「什處去?」師曰:「鳳林去。」婆曰:「恰值鳳林不在。」師曰:「什處去?」婆便行。師召婆,婆回首,師便行。(一作師曰:「誰道不在。」)
到鳳林,林曰:「有事相借問,得麼?」師曰:「何得剜肉作瘡。」林曰:「海月澄無影,遊魚獨自迷。」師曰:「海月既無影,遊魚何得迷?林曰:「觀風知浪起,翫水野帆飄。」師曰:「孤蟾獨耀江山靜,長嘯一聲天地秋。」林曰:「任張三寸揮天地,一句臨機試道看。」師曰:「路逢劍客須呈劍,不是詩人不獻詩。」林便休。師乃有頌曰:「大道絕同,任向西東。石火莫及,電光罔通。」(溈山問仰山:「石火莫及,電光罔通,從上諸聖,以何為人?」仰云:「和尚意作麼生?」溈云:「但有言說,都無實義。」仰云:「不然。」溈云:「子又作麼生?」仰云:「官不容針,私通車馬。」)
麻谷問:「十二面觀音,那個是正面?」師下禪床擒住曰:「十二面觀音什處去也?速道!速道!」谷轉身擬坐,師便打,谷接住棒,相捉歸方丈。
師問一尼:「善來?惡來?」尼便喝,師拈棒曰:「更道!更道!」尼又喝,師便打。
師一日拈餬餅示洛浦曰:「萬種千般不離這個,其理不二。」浦曰:「如何是不二之理?」師再拈起餅示之。浦曰:「與麼則萬種千般也。」師曰:「屙屎見解。」浦曰:「羅公照鏡。」
師見僧來,舉起拂子,僧禮拜,師便打。又有僧來,師亦舉拂子,僧不顧,師亦打。又有僧來參,師舉拂子,僧曰:「謝和尚指示。」師亦打。(雲門代云:「祇宜老漢。」大覺云:「得即得,猶未見臨濟機在。」)
麻谷問:「大悲千手眼,那個是正眼?」師搊住曰:「大悲千手眼,作麼生是正眼?速道!速道!」谷拽師下禪床,卻坐,師問訊曰:「不審。」谷擬議,師便喝,拽谷下禪床,卻坐,谷便出。
上堂,僧問:「如何是佛法大意?」師豎起拂子,僧便喝,師便打。又僧問:「如何是佛法大意?」師亦豎拂子,僧便喝,師亦喝,僧擬議,師便打,乃曰:「大眾!夫為法者,不避喪身失命。我於黃檗先師處,三度問佛法的的大意,三度被打,如蒿枝拂相似。如今更思一頓,誰為下手?」時有僧出曰:「某甲下手。」師度與拄杖,僧擬接,師便打。
同普化赴施主齋次,師問:「毛吞巨海,芥納須彌,為復是神通妙用?為復是法爾如然?」化趯倒飯床,師曰:「太粗生!」曰:「這裡是什麼所在,說粗說細?」次日又同赴齋,師復問:「今日供養何似昨日?」化又趯倒飯床,師曰:「得即得,太粗生!」化喝曰:「瞎漢!佛法說什麼粗細?」師乃吐舌。
師與王常侍到僧堂,王問:「這一堂僧還看經麼?」師曰:「不看經。」曰:「還習禪麼?」師曰:「不習禪。」曰:「既不看經,又不習禪,畢竟作個什麼?」師曰:「總教伊成佛作祖去!」曰:「金屑雖貴,落眼成翳。」師曰:「我將謂你是個俗漢。」
師上堂次,兩堂首座相見,同時下喝,僧問師:「還有賓主也無?」師曰:「賓主歷然。」師召眾曰:「要會臨濟賓主句,問取堂中二首座。」
師後居大名府興化寺東堂。咸通八年丁亥 四月十日 將示滅,說傳法偈曰:「沿流不止問如何,真照無邊說似他。離相離名人不稟,吹毛用了急須磨。」復謂眾曰:「吾滅後,不得滅卻吾正法眼藏。」三聖出曰:「爭敢滅卻和尚正法眼藏?」師曰:「以後有人問,你向他道什麼?」聖便喝。師曰:「誰知吾正法眼藏,向這瞎驢邊滅卻。」言訖,端坐而逝。塔全身於府西北隅,諡慧照禪師,塔曰澄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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