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居道膺禪師
洪州雲居道膺禪師,幽州玉田王氏子。童丱出家於范陽延壽寺,二十五成大僧。其師令習聲聞篇聚,非其好,棄之。遊方至翠微問道,會有僧自豫章來,盛稱洞山法席,師遂造焉。
山問:「甚處來?」師曰:「翠微來。」山曰:「翠微有何言句示徒?」師曰:「翠微供養羅漢,某甲問:『供養羅漢,羅漢還來否?』微曰:『你每日噇個甚麼?』」山曰:「實有此語否?」師曰:「有。」山曰:「不虛參見作家來!」山問:「汝名甚麼?」師曰:「道膺。」山曰:「向上更道。」師曰:「向上即不名道膺。」山曰:「與老僧祇對道吾底語一般。」師問:「如何是祖師意?」山曰:「闍黎!他後有把茅蓋頭,忽有人問,如何祇對?」師曰:「道膺罪過。」
山謂師曰:「吾聞思大和尚生倭國作王,是否?」師曰:「若是思大,佛亦不作。」山然之。
山問師:「甚處去來?」師曰:「蹋山來。」山曰:「那個山堪住?」師曰:「那個山不堪住?」山曰:「這麼則國內總被闍黎占卻。」師曰:「不然。」山曰:「這麼則子得個入路。」師曰:「無路。」山曰:「若無路,爭得與老僧相見?」師曰:「若有路,即與和尚隔山去也。」山乃曰:「此子以後,千人萬人把不住去在。」
師隨洞山渡水次,山問:「水深多少?」師曰:「不濕。」山曰:「麤人。」師曰:「請師道。」山曰:「不乾。」
南泉問僧:「講甚麼經?」曰:「彌勒下生經。」泉曰:「彌勒幾時下生?」曰:「現在天宮,當來下生。」泉曰:「天上無彌勒,地下無彌勒。」師問洞山:「天上無彌勒,地下無彌勒,未審誰與安名?」山被問直得禪床震動,乃曰:「膺闍黎,吾在雲巖曾問老人,直得火爐震動;今日被子一問,直得通身汗流。」
師後結庵於三峰,經旬不赴堂。山問:「子近日何不赴齋?」師曰:「每日自有天神送食。」山曰:「我將謂汝是個人,猶作這個見解在?汝晚間來。」師晚至,山召:「膺庵主。」師應諾。山曰:「不思善,不思惡,是甚麼?」師回庵,寂然宴坐,天神自此竟尋不見。如是三日乃絕。
山問師:「作甚麼?」師曰:「合醬。」山曰:「用多少鹽?」師曰:「旋入。」山曰:「作何滋味?」師曰:「得。」
山問:「大闡提人作五逆罪,孝養何在?」師曰:「始成孝養。」
自爾洞山許為室中領袖。
初止三峰,其化未廣。後開法雲居,四眾臻萃。
上堂,舉先師道:「地獄未是苦,向此衣線下不明大事,卻是最苦。」師曰:「汝等既在這個行流,十分去九,不較多也更著些子精彩。便是上座不屈平生行腳,不孤負叢林。古人道:『欲得保任此事,須向高高山頂立,深深海底行,方有些子氣息。』汝若大事未辦,且須履踐玄途。」
上堂:「得者不輕微,明者不賤用,識者不咨嗟,解者無厭惡。從天降下則貧窮,從地湧出則貴。門裡出身易,身裡出門難。動則埋身千丈,不動則當處生苗。一言迥脫,獨拔當時。言語不要多,多則無用處。」
僧問:「如何是從天降下則貧窮?」師曰:「不貴得。」曰:「如何是從地湧出則富貴?」師曰:「無中忽有。」
劉禹端公問:「雨從何來?」師曰:「從端公問處來。」公歡喜讚歎。師卻問公:「雨從何來?」公無語。
(有老宿代云:「適來道甚麼?」歸宗柔別云:「謝和尚再三。」)
問:「如何是沙門所重?」師曰:「心識不到處。」
問:「佛與祖還有階級否?」師曰:「俱在階級。」
問:「如何是西來意?」師曰:「古路不逢人。」
問:「如何是一法?」師曰:「如何是萬法?」曰:「未審如何領會。」師曰:「一法是你本心,萬法是你本性,且道心與性,是一是二?」僧禮拜,師示頌曰:「一法諸法宗,萬法一法通。唯心與唯性,不說異兼同。」
問:「如何是口訣?」師曰:「近前來。」僧近前,師擲拂子曰:「會麼?」曰:「不會。」師曰:「趁雀兒也不會。」
僧問:「有人衣錦繡,入來見和尚,後為甚寸絲不挂?」師曰:「直得琉璃殿上行,撲倒也須粉碎。」
問:「馬祖出八十四人善知識,未審和尚出多少人?」師展手示之。
問:「如何是向上人行履處?」師曰:「天下太平。」
問:「遊子歸家時如何?」師曰:「且喜歸來。」
曰:「將何奉獻?」師曰:「朝打三千,暮打八百。」
問:「如何是諸佛師?」師喝曰:「這田庫兒。」僧禮拜。師曰:「你作麼生會?」僧喝曰:「這老和尚!」師曰:「元來不會。」僧作舞出去。師曰:「沿臺盤乞兒。」
師曾令侍者送褲與一住庵道者,道者曰:「自有孃生褲。」竟不受。師再令侍者問:「孃未生時著個甚麼?」道者無語。後遷化有舍利,持似於師,師曰:「直饒得八斛四斗,不如當時下得一轉語好。」
師在洞山作務,誤鏟殺蚯蚓,山曰:「這個聾!」師曰:「他不死。」山曰:「二祖往鄴都,又作麼生?」師不對。後有僧問:「和尚在洞山鏟殺蚯蚓因緣,和尚豈不是無語?」師曰:「當時有語,祇是無人證明。」
問:「山河大地從何而有?」師曰:「從妄想有。」曰:「與某甲想出一鋌金得麼?」師便休去。僧不肯。
師問雪峰:「門外雪消也未?」曰:「一片也無,消個甚麼?」師曰:「消也。」僧問:「一時包裹時如何?」師曰:「旋風千匝。」
上堂:「如人將三貫錢買個獵狗,祇解尋得有蹤跡底。忽遇羚羊挂角,莫道蹤跡,氣息也無。」僧問:「羚羊挂角時如何?」師曰:「六六三十六。」曰:「挂角後如何?」師曰:「六六三十六。」僧禮拜。師曰:「會麼?」曰:「不會。」師曰:「不見道無蹤跡。」其僧舉似趙州,州曰:「雲居師兄猶在。」僧便問:「羚羊挂角時如何?」州曰:「九九八十一。」曰:「挂角後如何?」州曰:「九九八十一。」曰:「得這麼難會?」州曰:「有甚麼難會?」曰:「請和尚指示。」州曰:「新羅!新羅!」又問長慶:「羚羊挂角時如何?」慶曰:「草裡漢。」曰:「挂後如何?」慶曰:「亂叫喚。」曰:「畢竟如何?」慶曰:「驢事未去,馬事到來。」
眾僧夜參,侍者持燈來,影在壁上,僧見便問:「兩個相似時如何?」師曰:「一個是影。」
問:「學人擬欲歸鄉時如何?」師曰:「祇這是新羅。」
僧問:「佛陀波利見文殊,為甚卻回去?」師曰:「祇為不將來,所以卻回去。」
問:「如何是佛?」師曰:「讚歎不及。」曰:「莫祇這便是否?」師曰:「不勞讚歎。」
問:「教中道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,以今世人輕賤故,此意如何?」師曰:「動則應墮惡道,靜則為人輕賤。」
(崇壽稠別云:「心外有法,應墮惡道。守住自己,為人輕賤。」)
問:「香積飯甚麼人得喫?」師曰:「須知得喫底人入口也須抉出。」
有僧在房內念經,師隔窗問:「闍黎念者是甚麼經?」僧曰:「維摩經。」師曰:「不問維摩經,念者是甚麼經?」其僧從此得入。
上堂:「孤迥迥,峭巍巍。」僧出問曰:「某甲不會。」師曰:「面前案山子也不會?」
新羅僧問:「是甚麼得這麼難道!」師曰:「有甚麼難道?」曰:「便請和尚道。」師曰:「新羅!新羅!」
問:「明眼人為甚麼黑如漆?」師曰:「何怪荊南節度使成汭入山設供?」
問曰:「世尊有密語,迦葉不覆藏。如何是世尊密語?」師召尚書,書應諾。師曰:「會麼?」書曰:「不會。」師曰:「汝若不會,世尊有密語;汝若會,迦葉不覆藏。」
僧問:「纔生為甚麼不知有?」師曰:「不同生。」曰:「未生時如何?」師曰:「不曾滅。」曰:「未生時在甚麼處?」師曰:「有處不收。」曰:「甚麼人不受滅?」師曰:「是滅不得者。」
上堂:「僧家發言吐氣須有來由,莫將等閑。這裡是甚麼所在?爭受容易。凡問個事也須識些子好惡,若不識尊卑良賤,不知觸犯,信口亂道也無利益。傍家行腳到處覓相似語,所以尋常向兄弟道:莫怪不相似,恐同學太多去。第一莫將來,將來不相似,言語也須看前頭,八十老人入場屋,不是小兒嬉,不是因循事。一言參差即千里萬里,難為收攝。蓋為學處不著力,敲骨打髓,須有來由。言語如鉗如夾,如鉤如鎖,須教相續不斷,始得頭頭上具,物物上明。豈不是得妙底事!一種學大須仔細研窮,直須諦當的的無差,到這裡有甚麼典跣處,有甚麼擬議處,向去底人常須慘悚戢翼始得。若是知有底人自解護惜,終不取次。十度發言,九度休去。為甚麼如此?恐怕無利益。體得底人,心如臘月扇子,直得口邊醭出,不是強為,任運如此,欲得這麼事,須是這麼人。既是這麼人,不愁這麼事。這麼事即難得。」
上堂:「汝等諸人直饒學得佛邊事,早是錯用心。不見古人講得天花落石點頭,亦不干自己事。自餘是甚麼閑,擬將有限身心向無限中用,如將方木逗圓孔,多少淆訛。若無這麼事,饒你攢花蔟錦亦無用處,未離情識在,一切事須向這裡及盡,若有一毫去不盡,即被塵累,豈況更多!差之毫氂,過犯山嶽。不見古人道:學處不玄,盡是流俗,閨閤中物,捨不得俱為滲漏。直須向這裡及取、及去、及來,併盡一切事,始得無過。如人頭頭上了,物物上通,祇喚作了事人,終不喫作尊貴。將知尊貴一路自別。不見道:從門入者非寶,棒上不成龍,知麼?」
師為南昌鍾王尊之,願為世世師。
天復元年秋示疾,明年 正月三日 問侍者曰:「今日是幾?」曰:「初三。」師曰:「三十年後,但道祇這是。」乃告寂。諡弘覺禪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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